佩姬(“东方的佩姬·古根海姆”)

夏洛特·霍斯特曼（Charlotte Horstmann）在20世纪中国现代艺术市场的形成和发展历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被誉为20世纪最杰出的亚洲艺术商之一。这位拥有德国和中国血统的女性，足迹遍及亚洲、欧洲和美洲，编织了一幅跨越东西方的精彩文化画卷，演绎了艺术、商业和慈善交相辉映的动人传奇。夏洛特的成功并非偶然，她拥有敏锐的艺术眼光、过人的商业头脑和坚韧的毅力，更重要的是，她对亚洲文化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尊重。夏洛特是20世纪20年代末开始，中国艺术走向世界市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她以独到的眼光和对中国艺术的深刻理解，为西方收藏家打开了一扇通往东方艺术殿堂的大门。她曾帮助美国著名收藏家约翰·D.洛克菲勒二世和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馆长劳伦斯·西克曼等人建立中国艺术收藏，为中国艺术在西方的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

1908年，夏洛特·霍斯特曼出生于德国柏林附近，父亲是一位中国银行家，母亲是德国人。1912年，年仅四岁的夏洛特随父母从德国来到北京，开始了她在中国的奇妙旅程。尽管受限于当时的社会环境以及父亲的反对，作为女性的夏洛特未能接受高等教育，但这并未阻挡她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1924年，夏洛特的父亲因与银行负责人不和，辞职开了福来饭店，这里很快成为接待外国名人的北京文化沙龙。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就曾在福来饭店住了一个月，为他的古丝绸之路考察做准备。夏洛特在福来饭店结识了众多艺术品经销商、外国使节和收藏家，其中奥托·布尔夏德博士和古斯塔夫·艾克教授成为了影响夏洛特职业选择的两位重量级人物。

奥托·布尔夏德博士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东方艺术最重要的欧洲经纪人，他参与了1935至1936年在伦敦柏林顿庄园举办的关于中国艺术的展览。布尔夏德当时每年来中国采购两次，夏洛特曾经担任过他其中一次采购过程的翻译，由此对这一行业产生了浓厚兴趣。布尔夏德博士与夏洛特相处融洽，还介绍她认识了其他一些重要的古董商。

古斯塔夫·艾克素有“中国硬木家具研究的世界第一人”“世界上研究中国明式家具的重要学者”之称。他曾长期租住在福来饭店，而他对中国古典家具的看法对夏洛特日后的商业选择产生了深刻影响。

艾克是1928年来到北京的，在清华大学任教，曾指导过季羡林的毕业论文。在这之前，他在厦门大学任教五年，与鲁迅、林语堂相交，鲁迅送过他一本英文版的《阿Q正传》，艾克后来回赠了一本自己写的《Ch.Meryon》。1926年，鲁迅曾在写给陶元庆的信中说：

“这里有一个德国人，叫Ecke，是研究美学的，一个学生给他看《故乡》和《彷徨》的封面，他说好的。《故乡》是剑的地方很好。《彷徨》只是椅背和坐上的图线，和全部的直线有些不调和。太阳画得极好。”

1930年起，艾克与时任协和医院建筑师的好友杨耀，开始对明式家具展开长达十余年的严谨研究。1944年，艾克以英文出版了《中国花梨家具图考》，当时的印数极少，但影响深远。据说，“黄花梨”一词最早是梁思成提出的，他在考察古代建筑、研究明清家具时，发现明代所用“花梨木”与近代所用“新花梨”并不是同一种木材，于是他在“花梨”前加上一个“黄”字，以示区别。艾克即是经梁思成介绍，成为“中国营造学社”最早的成员之一，梁思成还曾翻译过艾克发表的《福清二石塔》等多篇重要的中国建筑学术论文。十多年后，明式家具研究大家王世襄也由梁思成介绍加入“中国营造学社”，比季羡林还小三岁的王世襄通过杨耀转而认识了艾克，很多中文读者也是通过王世襄的书了解到艾克《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中的内容。

同样受教于艾克的夏洛特1945/1946年间在北京前门大栅栏开了一家以黄花梨家具为主的古玩店，当时她婚姻破裂，又有四个孩子要抚养，于是做起了黄花梨家具生意。20世纪70年代，夏洛特将自己收藏的八件明代硬木家具整体出让给了美国堪萨斯城的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成为该馆中国家具收藏的亮点。此为后话。当时，夏洛特在北京开设的这家商店，还兼营服饰、珠宝和绘画，同夏洛特父母经营的福来饭店一样，这家商店也成为北京的一个文化交流要所，吸引了来自各界的人士。获得商业成功的夏洛特还热心慈善，慷慨地支持着中国的孤儿院、医院和学校。

1951年，夏洛特离开北京前往香港，因为没有国籍，她只能在香港停留两个星期，之后便定居在泰国。在曼谷，她加入了当地侨民社团，开了一家店，还结识了传奇人物吉姆·汤普森。吉姆·汤普森曾助力泰国丝绸工业实现商业化，是他帮助夏洛特提升了对南亚艺术的理解。之后，拿到德国护照的夏洛特马上返回香港，她恢复了家具和服饰领域的业务，更在尖沙咀半岛酒店和海港城等高端地段开设起店铺。她的店铺里不仅有中国艺术品，还涵盖了来自印度、泰国、日本等亚洲国家的艺术品和古董，旋即成为香港最具特色和魅力的文化场所之一。夏洛特的收藏品反映了她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理解，以及对亚洲艺术的广泛涉猎，从明清家具到精美瓷器，从丝绸刺绣到玉石珠宝，每一件藏品都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价值。她的一部分收藏被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收购，让更多人有机会欣赏到中国和亚洲艺术的精髓。夏洛特的店铺在香港经营了四十多年，2003年她去世后，她的合伙人杰拉尔德·戈弗雷继续经营，直到2008年他也去世。

除了经销和收藏，夏洛特还积极支持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她与当代著名水墨画家刘丹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委托他创作了许多作品。现定居北京的刘丹1981至2005年在美国生活工作，他的作品被英国国家博物馆、法国吉美博物馆、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美术馆等多家知名机构收藏。1998年，刘丹为夏洛特创作了一幅《如意》图，作为赠送给夏洛特九十大寿的贺礼，当时他们都居住在纽约。夏洛特的支持和鼓励，为中国当代艺术注入了新的活力。

夏洛特·霍斯特曼的一生与中国紧紧相连，她以自己的方式助力中国艺术的传播和发展。她就像是一座桥梁，连接着中西方的文化，也连接着过去和未来。夏洛特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幅壮观的商业地图，更有一段跨越文化、连接中西的传奇，彼得·沃森在《从马奈到曼哈顿：现代艺术市场的崛起》一书中认为，她堪称“东方的佩姬·古根海姆”。

文：黄蓓 上海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师

编辑：李纯一 刘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