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渔(捕鱼的N种方式)

2025-02-20

浏览量：次

江南水乡水网密布，素来就是鱼米之乡。

鱼是水乡的基因，鱼的形象无处不在。百姓家门上张贴着色彩艳丽的年画，最常见的图案就是胖娃娃抱着大鲤鱼，象征着大家对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向往，是江南乃至中国传统吉祥祈福最具代表性的符号。

渔是水乡人的基因，捕鱼是江南村民的一项基本技能，技多不压身，拜师学艺也好，无师自通也罢，学会了就可以到河湖港汊里弄点小鱼小虾螺蛳，给家人增加点营养。在这里，无论是动若脱兔的调皮孩童，还是行动迟缓的耄耋老翁，都有自己对待鱼的特殊情感和相处方式。

捉“娃娃”

在吴江平望等地，孩子们把鱼儿称为“娃娃”。春水荡漾的时候，“娃娃”们刚刚孵化出来，只比芝麻大一点，它们一群群地浮在河岸边。这时候小朋友背着父母，蹲在河边，往水里一掬，掌中就有两三条“娃娃”懵懵懂懂地转着圈儿。把它们装入透明的玻璃瓶中，插入一株碧绿的水草，给它们安个小家。此刻，“娃娃”于小朋友是平等的同类，即使在粮食紧缺年代，小朋友也不会忘记从碗里省几颗饭米粒投到瓶里。

浮游小鱼

如果要捉到指甲盖大的“娃娃”，那就必须借助工具了。这时候你可以站在河桥边，把竹篮子沉到水底，凝神屏息，耐心地等待它们游过来，待它们游到篮子上方时，“唰”一下把篮子提起来，动作一定要干净利落。老人说“娃娃”是仙人，它们先知先觉，不用仰观天象就感知了你的意图，往往篮子还没提起来它们倏忽就没了踪影；最好的办法是淘米时，把淘米箩沉到水里一动不动，把自己想象成木头人，不许讲话不许动，因为即便是最细微的水波荡漾也会吓走“娃娃”。好在稻米的香味是最好的诱饵，它们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闻香游过来以命搏美食。这时候你看准时机猛地拉起淘米箩，眼前白花花的米里如果有银色的水光跃出，那就是几条小“娃娃”中了圈套，正在淘米箩里打着滚儿。当然，也有可能你用力不当，由于水的浮力作用，米粒从箩里浮起来向四周荡开去了，散在了河水里，被川条子飞速地抢食完。更为出糗的是，在洗碗的时候，以残留在锅碗上的油渍为诱饵，耐心等待川条子、鳑鲏鱼过来，然后猛地双手捧起一摞子饭碗，结果“娃娃”们溜走了，碗儿却滑了出去，打碎了几个，挨妈妈一顿臭骂！

扳罾

抓小鱼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它的意义仅在于抓鱼的过程体验，要想捕到能吃的鱼还得用其他方法，扳罾就是其中一种。

扳罾，是一种古老的捕鱼方式。据《汉书》记载，罾，鱼网也，形如仰伞盖，四维而举之。简单说来，扳罾就是一张较大方形的网片，四角用两根弓形竹竿交叉成“十”字支撑，网片中部呈凹形。民间形容扳罾“四角方方，落在湖江，双手拉起，眼泪汪汪”。捕鱼的时候，把扳罾沉到水底放平，然后你就可以玩手机发微信跟朋友聊天了，真正是“守罾待鱼”了，因此扳罾也得了“懒汉罾”的称号。

罾

扳罾捕鱼总给人诗意的画面，是无数文人墨客倾心描述的对象，也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意象。

春天淫雨霏霏，密密匝匝的雨点如丝线般落到河面上，激起波纹涟涟，河面水汽氤氲，河边嫩黄的垂柳如烟雾般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几株桃花星星点点隐在其中。隔壁叶家太公坐在河桥边扳罾，他头戴箬笠身着蓑衣，悠闲自在地打着瞌睡。好一幅“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水墨画！

扳罾（王萌提供）

叶家太公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就是为了融入这大自然的画面里，慢慢消磨时光。这可把我急坏了，我眼巴巴地盯着扳罾的绳子，忍不住催促太公快起罾。叶家太公拗不过我，终于不紧不慢地拉起绳子，等扳罾离开了河面，网底有鲫鱼、川条子、鳑鲏鱼在扑通、跳跃，用长杆子网兜了放进水桶。这下我才感觉谜底揭晓、心满意足了。

张纲网

扳罾捕鱼总感觉是有点小资情调的小打小闹，跟气势恢宏的纲网比起来就像是小作坊对上市公司一样。扳罾通常在小河浜里，而纲网则只出现在宽深的大河里；在气质上，扳罾有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婉约，而纲网则更有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豪迈。

记忆中唐家湖西边的常富港里就有一个纲网，是用很粗的蓝灰色尼龙绳结成的。纲网的四个角和两条边分别固定在河岸上，一张大网铺在河底，起网的时候摇动一个巨大的轴轮卷起网上的纲丝，将巨网徐徐收起，把所有经过该河流的鲤鱼、草鱼、鲢鱼、螃蟹、甲鱼、鲃鱼等一网打尽，真有一种说不尽的豪气。纲网的魅力在于它巨大的体型和慢慢摇起时那种开盲盒的期待。

纲网一般是四季作业的，也会定期架起来晾晒修补。操作纲网的人一般就住在岸边的小草棚里日夜值班。村民家里如果办婚丧嫁娶的大事需要用鱼，一般就会去草棚里购买，称之为“到纲网上去”。

张丝网

钢网是固定的，而在江河湖港上流动捕鱼的则是网船，通常用张丝网来捕鱼。

网船通常是一只有棚的木船，船身不大，但是岸上生活所需要的基本配置一应俱全，吃喝拉撒睡全在船上。白天，男人在船头，撒丝网收丝网补丝网；女人在船尾，洗衣晒被，或者在小泥灶头上用枯树枝烧火做饭，忙忙碌碌，倒也把水上的日子过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他们晚上把丝网撒在河里，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开始收网，网上零零落落地卡着小鲫鱼小鲤鱼等。

网船

我最喜欢看他们起网。船主缓缓拉起丝网，一边抖落网上的水珠和杂草，一边把网上的鱼儿小心地弄下来，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顺手丢入船舱里，于是那个盖上甲板的船舱便成了我无尽想象的神秘空间。只有当人来买鱼时，船主才跪在甲板上，翻开一片木板，摸出一两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来。

网船捕鱼（王萌提供）

网船以外地人为主，他们几乎天天在河滨里飘荡，跟两岸的居民也慢慢熟络起来了，摇船经过时总要热情地用本地人似懂非懂的方言，跟河桥上汰衣淘米的人打个招呼。时间久了，船就慢慢靠岸了，便在此落地生根。

张退笼

在河湖港汊里捕鱼总有一种大海捞针的感觉，有时候起网一看空空如也，不如在沟渠里捕鱼来得刺激。

在春夏尤其是梅雨季节，暴雨过后，渠道里的水哗啦啦往河里排泄，鱼儿戗水而上，这时候就可以用退笼捕鱼啦！

退笼是一种凝结着人类智慧的古老捕鱼工具，像一只喇叭，奥妙全在笼口的巧思上。喇叭口有倒须，鱼儿只能进不能出。现在回想起来，我更愿意把它比作巨型的冰淇淋蛋筒，因为退笼通常是用竹篾编的，色泽土黄，跟烤过的蛋筒颜色一模一样，这时把鱼儿想象成蛋筒里面的冰淇淋，马上就能激发口腹之欲，使人心向往之。

退笼（王萌提供）

把退笼放置在渠道出水口，把“冰淇淋”大口这端朝河港，尖细的尾部朝向沟渠里面，然后用一根竹竿穿过退笼的孔眼，深深插在渠道的泥里，将退笼牢牢固定住，防止被激流冲走。最后，还要用青草盖住退笼，好让鱼儿放松警惕。

放置好退笼以后人就离开，过半天再来拉起退笼，这时感觉手里沉甸甸的，笼子里面满是活蹦乱跳的鲫鱼、小鲤鱼、螃蜞、螃蟹、鳝鱼、昂刺鱼等。

张退笼后的收获（王萌提供）

鲤鱼跳龙门

人们用工具去捉鱼的时候总是心怀期待，如果没有抓到鱼心里难免失落郁闷。但是有时候碰上狗屎运，鱼儿自己送上门来了，意外之喜简直难以言表。

八十年代初期，父母准备造楼房，这是他们一生的梦想。但是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除了资金短缺，每一块砖头都要自己动手解决。有一段时间，爸爸总是一大早就摇船去菀坪的砖窑厂翻砖头，既疲惫又有点迷茫。

在一个春雨濛濛的清晨，爸爸撑着沉甸甸的半船舱砖头往家赶，河面上突然窜出一条大鲤鱼，跳进了船舱，在砖头堆上不停地跳跃翻滚。爸爸一看，嘿，是条大鲤鱼！但是再一看，鲤鱼肚子圆滚，看上去是正要产崽的，想想不忍心，把它捧回到了河里放生；他继续撑着船前进，谁知“扑通”一声，又一条鲤鱼跳进来，看上去有两斤多重，爸爸一下子就精神振作起来。老百姓对鲤鱼跳龙门这一传说深信不疑，困境中的爸爸相信，这次跟鲤鱼的奇遇是一个吉兆，他坚定了克服困难继续前行的决心。

鲤鱼跳龙门

然而那个时候我是有点担心的，因为我觉得是鲤鱼精缠着我爸爸了。我看过越剧《追鱼》，鲤鱼精看上了书生，变成了美丽的宰相家小姐，并冒名顶替跟他幽会。虽然这是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剧，但是我还是莫名地担忧起来。越剧大师王文娟演绎的鲤鱼精音色浑厚柔美，一颦一笑美轮美奂。我担心万一是鲤鱼精想方设法接近爸爸，可怎么办呢？

越剧《追鱼》剧照（王萌提供）

不过担忧是多余的，爸爸一到家就把鲤鱼杀了，并分了一半给叔叔家，看来鲤鱼精是不会有机会了。我也终于如释重负！

晃白鱼

你肯定会为一条鲤鱼投怀送抱这样的奇遇而惊喜，但是如果扑向你的不是一条，而是十条、一百条、两百条，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恐了。

爷爷奶奶那一代经常摇船到东太湖里种田，他们曾经遇到过一次罕见的白鱼阵。鱼阵是同种类的鱼儿们因为某种原因大量聚集，一圈圈地盘踞在一起，看上去好像是学到了韩信的十面埋伏阵，只是不知道它们准备伏击什么样的敌人？

那天傍晚天气晴朗，西南风吹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几条船正在湖里精疲力尽地晃着。突然远处有一大团东西乌压压随着浪头压过来，这时候就有人惊呼“白鱼阵来啦，白鱼阵来啦”！在下浪头的村民赶紧稳住船，浪头掀得船沿一侧高一侧低，这时白鱼阵来到船边遇到阻碍纷纷跌进船舱里，当地人把这种获得鱼的方式称为晃白鱼（指随波晃动船只）。瞬间密密麻麻的白鱼在船舱的一侧层层叠起来，压的船开始倾斜、下沉，已经危在旦夕了。这时经验丰富的老人赶紧指挥大家奋力摇撸，迅速驶离这个区域，否则人与船肯定会葬身湖里！

这样的遭遇是非常罕见的，但鱼儿并不是在攻击人类，自古以来它们都是人类的朋友，是中华民族文化中祥瑞的象征。